温良。

全看心情。

【双北】翩若飞云映卿卿(撒班主x何二月)

 

撒班主x何二月,剧情魔改。

本篇主何二月,前篇撒班主。

ooc属于我。





 【一】


 




  一别经年,山南水北。




  


  何二月再回花田镇,已经是民国九年的初春。素白梨花开得正好,目光所及桃红柳绿,倒是好不热闹。暗纹提花缎的长衫上开的是莲花朵朵,一把折扇绘的是富贵牡丹。他踏入王家梨园之时恰好见到甄富贵摘了撒家班的匾额砸在地上,那位多年不见的师父被黑衫短打的家丁掀翻在地,金丝边的眼镜摔出去老远,碎了一地玻片。




  戏园子撑不下去,甄富贵心焦气急也是常理,而强迫摘牌却是实打实的折辱。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也来不及多想多琢磨,已经先出声喝止了,又上前搀了撒月庭起身。他这才认真去看如今撒月庭的样子——他老了很多,比想象中还要老。两鬓早泛了白,眉梢眼角也都添了皱纹。算一算也对,他离开时撒月庭尚处壮年,如今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




  撒月庭怔愣许久,方才喊出一声。




  “二月……”




  只是二月已非二月,他放开撒月庭拱手行了礼,面上挂着微笑语气却颇为疏离:“撒班主,在下——何云卿。”




  他改了名字,成了角儿,有了自己的班底,当年眉眼间的倔强不复存在,一双杏眼依旧含情,却不及少时清澈,甚至他唱的也早已不再是昆曲。






  京剧名旦何老板何云卿来到了花田镇,本就已经七零八落的撒家班便瞬间散成了一地沙砾。




  




  【二】




  何二月没料到,撒月庭会邀他再唱一出《牡丹亭》。




  说是再不唱了,就这么一个心愿。




  彼时后台一壶雨前刚泡开,何二月端着杯子的手一顿,而后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我如今唱的是京剧。”他把眼垂下去,专心致志用茶杯盖去刮走浮沫,余光却瞥见沉默的撒月庭看了一眼身边的那位徒弟。小孩模样不错,不论扮生扮旦应该都能好看,自小就跟在撒月庭身边,也算得上乖巧懂事,却遭了仓库走水败了嗓子,如今只能跟着他收拾打杂伴奏吹箫。




  人丁凋零的撒家班撑不起这梨园,护不住一方小小的牌匾,甚至再排不出一台戏。




  何二月忽然又狠不下这个心。




  “明日过后,你我曲终人散,再无瓜葛。”




  【三】




  素白绣花褶子打底,如意云头领的粉红对帔开着牡丹,二尺杭纺水袖投掸荡掩皆是五旦柔情。何二月把唱腔放软,不再是京腔圆润,改换苏式念白,开口皆是温软风雅。撒月庭踩着厚底台靴,缠头勒平皱纹,油彩勾画后的眉眼脉脉含情,依旧是当年那个最英俊的巾生。一折游园,一折惊梦,柳梦梅与杜丽娘梦中定情,生死可逆。何二月掩袖抬眸,是闺阁少女含羞带臊,撒月庭指牵水袖,是梦中情郎情意绵绵。




  何二月忽然生出一种错觉,似乎自己仍是当年那个何二月,对面的人也仍是当年的撒月庭,一同演着才子佳人的缠绵戏码——于是他忽然又回了神。




  他们唱了半辈子戏,真情假意都在戏里,实话诳语也皆作戏言。




  【四】




  撒小怡就坐在台下,通身都是夫人气派。何二月不禁就想起那年她刚满十五,自己偷偷摸摸对着镜子剪了个齐头帘,脑后一把乌黑的长发编成辫子。打何二月记事起就没见过那位早逝的师娘,小怡的一切大多得靠自己打理。那年大冬天她受了风寒烧得昏昏沉沉,滚烫的身子缩在来喂药的何二月怀里小小一团,分明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二月哥哥,这药好苦。”女孩儿说话鼻音浓重,听得何二月心里软了半截。




  “小怡乖,病好了哥哥带你去买赤豆糕。”




  何二月给小怡喂了药,不由得记起前两年他冬日里被罚跪的事。那是半夜听见院子里有猫叫,他偷摸着出了房,没见着猫,却见着在老班主牌位前唱《夜奔》的师父。他从没见过师父唱武戏,记忆里他永远是温文尔雅的书生,顿觉新奇,而他自己虽是男儿却成日唱着姑娘家的故事——他偷偷开始学起了《夜奔》,接着便被师父抓了个正着,跪在雪地里冻僵了身子。后来被抱回房里发起高烧,师父也是如此这般地给他喂药,又买来他自小爱吃的桂花糕。




  撒月庭给小怡叫来大夫,推门时恰好瞧见这场景。何二月有些慌,把小怡安置好了起身。而撒月庭只是皱眉板着脸,并不多话。




  没几日梨园便来了贵客,何二月去为王家如今主事的夫人准备茶点,在门外将将听见了“自然不许纳妾”、“这梨园日后你们撒家班就随意用吧。”




  师父拿小怡换了戏园子。




  何二月咬了咬下嘴唇,他自然知道师父是个戏疯子,却不知他狠心如此。他从后背升起一股子凉意——除了戏,师父什么也不在乎。






  【五】




  王家夫人瞧得起何二月的功底,要捧他出道。初登台的前一晚,他撞见坐在青石板台阶上的撒月庭,他住了何二月,要同他说话。




  “小怡马上要嫁人,你也要出道了,我总是觉得,我好像真的老了。”




  何二月抱着膝盖坐在他身边,清清浅浅地笑。




  “师父不老,我还等着师父陪我唱游园惊梦呢。”




  撒月庭良久没说话,半晌长长叹气,道:“我总觉得,我们从小练功,多少年成一个角儿,也不比那些读书考功名的清闲,可人人都说我们是下九流,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嗨,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早点歇着吧,明天好好演。”




  何二月怔了怔,才慢慢起身回了房。师父果然以为他同小怡生了私情,急着将女儿嫁了“好人家”,换了戏园子。




  【六】




  花田镇曾经最英俊的昆腔小生卸了缠头洗去油彩,勾画规整的乌黑眼眶被拭去后露出苍老的眉眼。他坐在后台的角落,整个人被油灯蒙上一层模糊的光,仿佛在世间无牵无挂,只和唱了一辈子的昆曲一同衰老。




  “多谢何老板。”




  他说这话的时候何二月正在拆硬头面,点翠顶花在灯火下映得分外好看。听人道谢手上动作也不停,轻声回应似是不甚在意。




  “撒班主不必多谢,毕竟师徒一场。”




  记恨了这个人这么多年,可何二月看到他被推到在地只为护住牌匾的时候,听他想最后唱一出《牡丹亭》的时候,甚至于看到他在昏黄烛火前卸妆的时候——他张口说不出半句恶毒的讽刺,那些嗔恨痴怨尽数化作了可怜。




  他当真老了。




  何二月在可怜老去的他,也在可怜惦记了他这么多年的自己。




  他收拾好头面合上妆奁伸手端起搁在一边的茶水垂眸轻抿,余光扫过镜子,映出来撒月庭那副被摔碎了一片的眼镜,犹豫许久终究轻声发话。




  “换一副新的去吧。”






  【八】




  撒月庭带着他唱了一辈子的昆曲离开了梨园,走前希望何云卿能留下他如今的徒弟,打杂伴奏,总能混口饭吃。那神情言语几乎可算恳求,何云卿垂眸捏紧了手中那杯温热的茶水应下声来。




  “毕竟师徒一场,就当我报答养育之恩。”




  那位嗓子倒了的徒弟姓张,手脚麻利又懂规矩,倒不愧是撒月庭教出来的徒弟。他偶尔来看他,带来好些治嗓子的中药,于是整个梨园总是泡在药香里,何云卿对着那徒弟手里一碗浓黑得药汤笑言这戏班子都快成药铺,他难得笑一笑,然后闷头把那碗看着就极苦的药喝下去。




  他不算活泼,只偶尔望着练功的何云卿出神,何云卿看不懂那眼神里的光彩,直到何云卿瞧见月光下他独自在院子里捏了兰花踏起杜丽娘的节拍,他忽然想起撒小怡那句“他与二月哥哥倒有几分相像”。只是时光太远,当年事不可解,连当年唱《蝴蝶梦》的那份心思也不可再追。那一句人易老事难妨,何云卿终于能唱得明明白白。




  【九】




  何云卿大醉了一场,温热的酒燥喉暖身,凉风一吹第二日就染了风寒昏倒在班子里。醒来的时候又是晚上,撒月庭正在床边给搓帕子,张姓小孩儿打了凉水进屋,又规规矩矩退出房去。何云卿在昏暗的光线下眯着眼好像就看不清他脸上的皱纹,甚至连两鬓的白霜也好像只是月光和烛火的玩笑。他先是板着脸斥责何二月不爱惜嗓子,又长叹一口气说“你既然醒了,我也该回去了。”




  恍惚中何云卿好像又回到了自己十四岁那年唱错了词顶水罚跪的晚上,那年的冬天真冷,他仍然记得撒月庭用被子把冻僵的自己裹住了抱回房里,用自己的身子捂热了他。于是他最后声如蚊呐地叫了撒月庭一声师傅。沉默良久,他终于应答。




  【十】




  撒月庭年轻时候就不轻的那些伤病到老发作得更厉害,撒小怡同何云卿讲起,说他总是整晚整晚睡不着,总觉得自己大限将至,白天就要拉着她说好久的话。何云卿轻声说:“我去看看他吧。”




  他进院子的时候撒月庭躺在躺椅上,见他来倒是精神了不少,晒着太阳给他念叨小时候怎么捡他回去,他又是怎么爱哭爱闹,做过些什么掏鸟窝偷玉米的调皮事,讲着讲着勉强就睡了个囫囵觉。何云卿便常常来陪他,说说话,喝喝茶。




  有一天他精神出奇的好,给何云卿讲他小时候练功怎么被自己亲爹逼着罚跪,怎么挨打,讲得眉飞色舞,何云卿却觉得心里发慌。第二日他正要坐火车去北平,给原来帮过他的一个丘八贺新婚。于是撒月庭忽然又问他——




  “你说这林冲夜奔要是坐火车,该怎么唱?”




  何云卿不知怎么答,想了想只说,火车声音那样大,他唱什么台下都听不见了。




  撒月庭笑起来,又忽然说——二月,我好久没听你唱昆腔了。




  于是何云卿又拾起许久不唱的一折游园,只是最终撒月庭也没能听他把那一段唱完,到“遍青山啼红了杜鹃”,他便合了眼,再没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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